余生缥缈

我想再没有哪一部小说可以像缥缈录一样令我感到如此深重的悲哀,这一切从开始就注定会以悲剧收场。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字里行间弥漫着昨是今非的哀婉,即使是那些年少无知的嬉戏打闹也让我心下伤感。我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了解到原来反衬可以用到如此的极致,此时的他们有多快乐,那来时的决裂就会有多痛苦。

可悲的是,这一切都是必然的,他们的心决定了他们的未来。心中燃着烈火却总是畏惧孤单的姬野注定会为了握住些什么步步登上权力的高峰,虽然这等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是他一生不能承受的寒冷,也将会是他余生永远的梦魇。而天性软弱却又偏偏有着致命善良的吕归尘,注定会为了他的爱与守护的执念做到大君的位子上,何况他是吕氏帕苏尔家族的后裔,体内永远流淌着的是狂傲的青铜之血。

即使这一切都不是他们想要的,可你若想留住或保护任何你所在意的人与物,你都只有变得更强,站在众人只可仰望的高处,孤独终老,看山河永寂,万物静默。

事实上,我并没有那么喜欢无人不爱的阿苏勒,在我的心中,他似乎永远还是少年的模样,想守护什么却无能为力。这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他的善良总显的那么突兀与可笑。可即使你无奈地笑过之后,却也不得不佩服与珍惜这份天真与执着。从某些程度上说,他和姬野其实是一类人,一样的执着,一样的顽固,不可救药,让人心疼到叹息。

我想我还是更喜欢姬野的。从始至终,他只有自己可以依靠,他从来不知屈服是何物,他从不低头,他绝不放弃,倔强到拒绝一切关怀。虽则我知道,刚过则易折。可他在我脑海中浮现出的坚忍神色还是让我不忍。他是个没人疼爱的孩子,从不会示弱,更不会渴求他人的同情与关照,他只愿示人以最坚强的一面,受再重的伤也要站着,任再重的拳脚打到身上也不求饶,即使是心伤如沸,面上也只是淡淡的。我想开始他还只是因为知道即使他说出那些伤痕也无人会关心,就索性将内心封闭,既然无人在乎,又何苦如此折辱自己?说到底,那时的他还只是个极重自尊的孩子,不愿被任何人看扁。可后来,当生命中终于出现了那些真正关心他的人时,他还是以沉默对待着伤痛,其实只是不愿让那些在乎他的人担心罢了。但这样的一生,委实太过辛苦。谁能想到一生以强硬面目示人的燮羽烈王有着如此脆弱的内心呢?一旦被刺伤,便永生不愈。

或许此生唯一一个能真正刺伤姬野内心的人就是羽然——那个有着金色长发和玫瑰色眼睛的女孩—— 也是他命里的劫难。可故事的开始,是殊无伤感的:女孩为了让眼前生闷气的男孩不再如此干硬地沉默下去,终于说道:“好了好了,我就是你的。可以了吧?”男孩依旧沉默着,可女孩不知,此时他的心中有怎样的波澜掀起:“如果羽然会和我站在一起,那么漫天诸神也未必都只眷顾昌夜,我要这天下属于我的东西越来越多,我再也不要追随在别人的马后。我再也不要,追随在别人的马后!”谁人能想到,真正开启燮羽烈王奋武一生的,并非什么崇高的理想,而只是,一个小女孩情急之下的一句话。也无人能知,这句话中,有几分真情,又有几分戏谑。

或许是命运的纠缠,让这几个本应毫无交集的少年成为了至交好友。这段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的肆意岁月也成了姬野一生的执念。多年以后,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王上面对伏拜的史官述说着昔日的南淮城,面上一派悠然神往之色:“南淮者,人间之胜境,无饥馑灾荒之属,里巷中常闻吠声,灯火彻夜,夏不闭户。惟少年顽皮,是为一害。每春来之际,辄有窃花者、弹雀者、钓鱼者……”纵使被史官愠怒地打断,听到了被他有意忽视的饥馑惨象;纵使被西门也静说出一直不愿面对的“南淮是不是那个南淮都无所谓,可是,那些和你一起偷花跳枝打枣子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的真相。他还是,执着地亲笔写下了那段美好不似人间的《南淮城志》。不知为何,一向以铁骨著称的史官们竟终究未加改动,只字不提那深巷中饿死的灾民。许是连他们,也感念于羽烈王这难得的固执与任性,不愿再戳破他此生唯一念念不忘的幻梦。

即使书中的许多情节都已模糊不清,我也永难忘记姬野是如何英勇无畏地赶来劫阿苏勒的法场。这天的他没有他的虎牙枪——几乎从未关心过他的父亲开始顾惜起他的性命,藏起了他的枪。可这是姬野啊,那个一旦认准什么就不会回头的姬野啊。既然那是他下定决心保护的朋友,即使是手握蹩脚的武器他也绝不会抛下他。他只带上十二把刀来劫法场,没有帮手,没有后路。手中的刀在拼杀中片片碎裂,终于剩不下一把。此时的他没有什么念头,仿佛陷入了杀戮的疯狂之中,可他没有青铜之血,他只是想救他的朋友,他不想他死!又或者,一起死在了这里,也好。

但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阿苏勒总归是北陆的世子,体内流淌着高贵的帕苏尔家的血,何况这世上还有一个关心他胜过自己的苏玛。可姬野什么也没有,没有显赫的家世、变态的狂血、高贵的身份,无人关心,每一步都靠自己。他拥有的,只有虎牙,可今日,连这惟一的依仗都不在身边。

我不知道当本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兵——“铁浮屠”——席卷而来,带着阿苏勒远去时,姬野是怎样的心境。只是在我脑海中的画面里,他遥望着远处卷起滚滚浮尘的铁浮屠,背影是说不出的落寞。他终究,还是一个人。多么讽刺呵,即使你拼了命地想要守护,却也抵不过当权者淡淡的一句旨意。或许这时的姬野终于下定决心追求这种至上的权力,却只是为了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又或许,他只是强撑着站立在夕阳下,暗觉自己刚才的疯狂,荒唐而可笑。

当日后的阿苏勒拿着那块铁——那十二把刀的碎片伤心地追问时,他们就该知晓,过去的日子终究过去了,他们不再是一起玩闹的孩子、年轻的天驱战士、生死与共的战友。他们是东陆的皇帝和蛮族的大君。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不只是那一道难以逾越的天拓海峡。那些年滚烫的热血中终究会冷却。即使是他们,也免不得兵戎相见,血洒于前。

从不曾想过,虎牙与影月也会有相撞的一日。曾经以为,那些同生共死的日子会成为一辈子不离不弃的承诺。可这一切的一切,只换来了休战的盟约和永不再见的承诺。余生里,当他们再回想起那些曾经时,只能默默地望着对方的方向,饮尽一杯酒罢。

我想姬野终究还是退让了——当他看到那块铁的时候。面前的阿苏勒纵然已成了草原的君主,却还是像个孩子,天真地以为一句承诺就是一辈子。明明那样可笑,却又那样,让人想哭。姬野就此放弃了那些雄图。即使他再不屑于阿苏勒的幼稚,也不能否认,他自己本就是这么念旧的人。他嘲笑着阿苏勒仍为往事耿耿于怀的固执,可他自己,不也是吗?

所以当听到那句“寂寞吗”的时候,他才会如此怅然地答道:“真是寂寞啊”。

他可以在嬴无毅的刀下昂首站立,不退分毫,却还是为了那块碎铁让步了。
 忘不掉吧?
 怎么能忘!
 那沸腾的血,那咆哮的枪,那长吟的剑……
 那回不去的时光呵。

这是篇未竟的故事,却是部注定的悲剧。从他们拿起天驱指环的一刻起;又或者,从吕归尘喜欢上羽然的那刻起;甚或是,从他们相遇的那刻起,悲剧就已写就。人生若只如初见。却还不如,此生,我们从未相识。

人这一生,总会有些让你一辈子耿耿的遗憾,叫做求不得。明明那么努力地去追逐了,却还是抓不到她的一片衣袂。
 “为卿采莲兮涉水,
 为卿夺旗兮长战。
 为卿遥望兮辞宫阙,
 为卿白发兮缓缓歌。”
 他们此生,或许都只是想为了心爱的女孩唱上这么一首歌而已。陪她渐渐老去,缓缓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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